尧尧子

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路边野餐》影评

樱桃不是小清新:

希望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影评


LonelyHunter:



       或许是因为对于对现在大陆影片或浮夸或矫情的固有印象的偏见,所以虽然一直知道这部影片获奖无数,被多方赞誉有加,但并没有动心去看,直到再在一位好朋友的推荐下,在时隔这部影片的国外上映和国内上映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真正完整的看过了这部电影。对于这部影片的导演和演员,即使仔细搜索,也只能得到很多零星的信息,但或许又因为这样,那种最原始最神秘的观影感受才得以保留,让我跟随影片中穿插错落的时空,颠倒了自己的时空。




       整个影片的故事脉络并不复杂,作为主人公的陈升是贵州凯里的一个小诊所的“医生”,时至中年,混过黑道,做过大牢,如今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为县里人看看病,偶尔写写诗。直到为了寻回弟弟抛弃的孩子,以及诊所另一位老医生对旧情人的心愿,带着一盒磁带,一件旧衣服,一张旧照片踏上火车前往镇远,路过了一个叫做荡麦的地方,在那里记忆与现实重叠,引发了一段超现实的体验,主人公陈升由此重新审视了自己,思索自己的生活。




       影片开篇在《金刚经》中的那段禅话是题眼,也是理解影片的关键,整部影片都是围绕着这句禅话展开。“如来说,诸位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未来不可得”,在佛教哲学的理解中,我们所见的世间万物都是虚妄而无常的,即通常所说世事“无常”,而人心本来是清静的,但因为受到“无常”的迷惑,众生的心也在时刻变化之中,不会停留,把握不住,也变得无常,过去现在将来所起的心念,都不是我们的真心本性啊,所以这些心都不是心,讲为“非心”,在这种“非心”和无常的虚妄中,一切实际上都是”空“的,要摆脱它们,就要觉察到虚妄的心,做到心念不为”无常“所动,找到真心本性,讲为”为心“。通俗的讲,佛教中认为时间空间的划分并没有意义,一切都源于心念的改变,然而在影片中的人物,都活于执念中,挣扎于执念中,无法自拔,无论是亡妻之殇在心中挥之不去的陈升,儿子被活埋砍手的花和尚,还是心中念念不忘旧情人的老医生,都无法摆脱心中的执念。而陈升这段错落了时间和空间的荡麦之行,则是由执念到放下的试炼与修行,也是导演想要传递出的核心主题。








叙事手法




       围绕着“心念”的主题,导演用一种新颖的,近乎于试验性的叙事方式去呈现它。影片的前半部分就集中的交代了“现实”世界所有的人物关系和矛盾,以争夺卫卫作为主线索,通过他和周围人的对话,场景,他的诗歌和梦境,把陈升这个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系了起来,并由此构建起了一个有着复杂人格的人物形象。巧妙的地方在于,前半部分“真实”世界的一切都是为了后来那段虚构的荡麦之行做铺垫,而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衔接又是如此自然,相互补充和融解,一时间让人难以分辨,让我们跟随着镜头的推进,也游戈在这具象与意象之间,失去了固有的判断经验。这种关于梦的理解和处理,表达方式和许多现存的在通常的电影表现方式都不同。对于梦的理解处理,有纯粹作为一个“无意义”的意象出现,例如英格丽伯格曼的《野草莓》中开头荒诞离奇的梦境,看起来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就像是一个华美的点缀;也有电影本身就是一个谜一样的梦境,无所谓开端,无所谓结尾,甚至逻辑性的故事结构都不重要,侯孝贤的《刺客聂影娘》就是由一个个如梦如谜的画面衔接而成,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意象;还有一些更为常规性的处理,把梦境和现实一分为二,梦境作为现实的补充,采用插叙的方式嵌入这些梦境镜头,辅助真实世界故事的发展。但《路边野餐》的处理方式更像是独立电子游戏的方式,每一个看似寻常的线索都是开启“隐藏结局”的必备条件,有了记忆,想象和现实,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意念便以某种“真实”的方式呈现了出来。长的和亡妻一模一样的理发店老板,骑摩的跟卫卫名字相同的年轻人,用手电筒照理发店女孩手指模拟看到海豚的感觉,临别前给她唱歌,送给她磁带,这一切都和真实世界相互重叠,它们看起来是虚幻的,难以捉摸的,却又如此完整。我想,也只有通过这种特别的电影叙事方式,才能体现出导演在“佛学与时空”上的用心,遥相呼应了开头《金刚经》的那句禅话。既然主人公的心念追寻的是过去无法弥补的遗憾,留有的是现在的隐忍,期盼的是未来的可能,那么导演就虚构出一个荡麦之行,混淆了固有的时空观,让陈升获得了一次直面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机会,能够拜托那些无常和虚妄,找到“慧心”,找到自己的那颗真心,做到心念的转变,最终放下心中的执念。在影片的最后,陈升得到了顿悟,在到达镇远后,他只是远远的拿望远镜看着此时的卫卫,面露微笑,把所有的感悟都都写进了他的诗歌中




    所有的转折隐藏在密集的鸟群中




    天空与海洋都无法察觉




    怀着美梦却可以看见




    摸索颠倒的一瞬间




    所有的怀念隐藏在相似的日子里




    心里的蜘蛛模仿人类张灯结彩




    携带乐器的游民也无法表达




    这对望的方式接近于古人




    接近星空




对于陈升来说,经历了这段带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荡卖之行,他终于获得了平静,可以踏上火车上安宁的睡去,回到现实的起点,凯里。








摄影镜头




        或许是贵州亚热带气候下潮热难耐的缘故,任何一点点波澜都能引起情绪上的冲击,环境就像是为潜意识下注脚,黄昏下鳞次栉比的旧房子,夏日中绿意蜿蜒的公路,乡间房子旁错落有致的河塘,每一处的风景都连接着记忆与现实。




        我相信,看过这部影片的许多人,都在集中讨论荡麦之行中的那段长达40多分钟的长镜头,或赞誉或批判。但比起那段长镜头,我认为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导演对于长镜头的运用,更加独具匠心。很多场景之间的都用一个“静默”的长镜头来过渡,老医生独自把热水倒进开水瓶时蒸起的腾腾热气;黄昏下,陈升独自把打吊水用的瓶子埋入途中,远方就是昏暗荧光下的凯里县;阴暗天气下缓慢运作的挖掘机;水中漂浮游动的蓝色布鞋以及投影在床边穿梭而过的列车虚像。这里的每一个长镜头就是一个留白,在表达上含蓄精致,让整个影片推进的节奏更加协调,给予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除此之外,另外两个作为主体出现的长镜头也让人印象深刻,第一个长镜头是陈升回忆起的过去为花和尚要债的场景和现实中跟弟弟打架争吵的场景,通过一张红色的桌子连接起来,在这个长镜头中,桌子就是一个意象,记述着发生在这里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另一个长镜头是烟雾缭绕下,陈升和朋友在山间公路上驱车长行,眼前望不到终点,聊的却都是那些无法弥补的失意与遗憾,这辆车仿佛是一辆时空列车,带来了全部的回忆和思绪。每一处的长镜头都与影片的表达息息相关,处处能见到导演渗透到影片中的个人审美和时空观的理解。




        当然,谈起影片的镜头,还是绕不开那40分钟的超长长镜头,有些人认为是噱头,太刻意,有些人认为很巧妙,也有人认为有许多瑕疵,但这段镜头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个工具,它并不是炫技,实际上,它的长短也并不重要。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讲到他并没有刻意的追求时间的长短,他只是想要表现出一段完整的时空。说到底,长镜头在这里只是一个工具,它最终要做到的,是将陈升在荡麦的这段超现实体验以一种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段长镜头从技术上来讲有很多瑕疵,它远不如《修女艾达》和《四百击》中的长镜头那样工整,有力,如教科书一般的精准,但要去呈现作者的意图,已经远远足够。因为我们能看到陈升拉着与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的理发店女孩的手罩在打开的手电筒上对她说这就是看到海豚的感觉;能看到她一边为他擦头,他一边流着泪讲着“朋友”的故事;还能看到他一度哽咽的为她唱刚刚从演出乐队中听来的《小茉莉》,这些才是真正戳中人心的部分,湿润的温情在这些瞬间被点燃,那些过去残酷的,遗憾的,隐忍的部分都在此刻决堤,陈升给理发店女孩唱歌的时候,灌注了他所有的情感,所以即便它断断续续,略显生涩,也足以感动每一个人。




奇幻的荡麦之行结束于一个幽静深远的长镜头,河中的鞋逐渐漂浮到水面,而陈升的诗则记录下了梦境的一切。




    今天的太阳




    像瘫痪的卡车




    沉重的运走 整个下午




    白醋 春梦 野柚子




    把回忆揣进手掌的血管里




    手电的光透过掌背




    仿佛看见云端的海豚。








诗歌




        如果仅用诗意这个词去概括这部影片,是笼统的,不准确的,连导演本人也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无聊的概括,他接受采访时回答到“什么都可以很诗意,地产都被广告描述的很诗意,但它并一定就很诗意”。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对于诗歌的运用别具一格。大多数的影片中运用诗歌的方式都是为了渲染气氛,强调影片的情节,给予观众情感上的暗示,但《路边野餐》不同,这些诗歌源于主人公在接受生活,感悟生活,对抗生活中所留下的人生体验,导演用长镜头映衬的方式去对接诗歌,用充满当地特色的贵州方言去朗读诗歌,仿佛这些诗歌独立于另一个时空,只有通过梦境般的方式,才能最好的呈现出来。这种运用诗歌的方式给影像带来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氛围,从而提升了整部影片的层次。 




       我很赞同德拉尼旺对于诗歌的定义:“诗歌就是这个充满恐怖事物的世界中的航标”。人是很容易受到失落和孤独吞噬的生物,一旦情绪上出现了紊乱,就会变得失去理智,充满迷惑,无法在这个世界中定位自己。诗歌则为我们提供了一座桥梁,一座联通自己内心的桥梁,无论是读诗还是写诗,我们都必须敞开自己的内心,不断的感受生活,和周围的环境对话,将那些记忆与感情的片段放入脑子里,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表达它们。陈升在出狱之后,面对世道变换,人情冷暖,他的内心是焦虑的,不适应的,在身份认同上也持怀疑态度,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时刻缠绕着他。但每次诗歌的出现都是对这种压力的消解,营造出就是一个隐秘,私人的空间,这个空间连接着梦境与现实,让人可以在具象意象间自由的穿梭。我很喜欢影片中朗诵诗歌时融入的电影镜头,它们让诗歌变得更立体,层次更丰富,让观众可以通过不同的感觉器官去感受它们,而每一次的朗诵,都是对情感的升华。陈升在回忆出狱时出现的那首诗是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此时的陈升穿越了生活的诗歌,进入到了诗意的世界中,所以哪怕物是人非,世道变换,内心的守候与执着依旧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许多夜晚重叠




    悄然形成黑暗




    玫瑰吸收光芒




    大地按捺清香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我们可以从毕赣的电影中看到侯孝贤,塔可夫斯基,基耶斯洛夫斯基这些电影大师的影子,却都不不是他们,因为他把那些电影中的素材和表达方式都撕碎,再糅合成为完全属于自己的风格化的电影。整部影片充满了魔幻主义色彩,如卡尔维诺的书籍一般,耐人寻味,令人着迷,它为观众营造起了一个诗意的隐秘空间,把时间这只“隐形的鸟”涂上梦幻般的色彩,以一段完整的时空呈现出来,让每一个观众都能够有情绪上的共鸣,并能够感受到属于他的独特的视觉审美和内心感悟。




冬天是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件暗室。




当导演的光曝在我的身上时,我与电影重逢,在重合交错的时空中拥有了一段梦境般的体验,在这恍若隔世里,穿越了凯里,镇远和荡麦,抵达到了诗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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